2015年7月19日 星期日

趙永佳 何美儀:我們是怎樣長大的

2015719報「星期日生活


最近朋友傳來一篇外國報道(Hanna Rosin.  “The Overprotected Kid”),有關一個在英國威爾士的冒險公園(Adventure Playground)。公園名叫「The Land」,佔地55平方米,在裡面你會看到大量的木頭、輪胎、單輪手推車、梯子、沙包、繩索、鎚、釘和不少其他廢物或回收物料。驟眼看來,公園和垃圾場無疑,但細看之下,你會見到孩子利用公園放置的空貨櫃建築了一個個小基地(小屋),而孩子在基地之間搭建了大人過不了的走道,四處遊走。

The Land紀錄片官網: http://playfreemovie.com/


有位美國紀錄片製作人Erin Davis,去年在那裏攝製了一套紀錄片(也名叫The Land」)。在網上的預告可見,孩子們在公園中會焚燒一些木料,一方面為了取暖,另一方面就只是覺得「放火」好玩。也有六、七歲的孩子以一個大鐵鋸驚心動魄地來把紙版切開,製作了一塊擊球拍,然後要朋友從遠處投出雪球,來擊球取樂。孩子們也會爬上貨櫃頂或大樹,再從上面跳下至鋪在下面的舊牀褥,或游繩而下。公園中有成年管理員在旁監察,但他們不會「干預」孩子們的活動。


總而言之,這不是我們慣見的公園,我們也不知道香港有多少家長會讓子女在其中玩耍。這類的冒險公園,其實是在二戰後的歐洲首先出現,但其後逐漸在安全考慮下被取締,最近幾年方再次出現,一說在歐州有上千個這樣的公園。公園被稱為玩樂員(playworker)的管理員,更是一門新興專業人才,他們要小心評估公園的風險,整理其中設施,並監控(而不是干預)孩子們的活動。

1920年代的寶靈頓運河及鵝頸橋

看到該篇文章及紀錄片的預告之後,趙永佳就想起他小時候最有記憶的遊樂場,除了維多利亞公園的模型船池之外,就是現在堅拿道天橋的建築地盤!他小時候住在鵝頸區,因為舊日「鵝頸澗」( 又稱寶靈頓運河)河道好像鵝頸一樣窄長,所謂「鵝頸橋」,其實是連接運河兩岸和現在軒尼詩道平行的一條橋。

到了1960年代為配合海底隧道,當局把運河變成暗渠,並在上方興建堅拿道(Canal Road就是運河的意思)天橋。天橋通車時他約十歲,之前在他八、九歲的時候,天橋的建築不知何故停頓,因此他很清楚記得當時他們在一段已完成的橋面上玩耍、放風箏、打野戰、踢足球(在斜坡上!)。當時橋面是毫無遮攔的,建了一半的斷橋就是一道懸崖,掉下去當然會受重傷,但記憶中沒有小朋友出過意外,反而是用當時流行的「玻璃線」來放風箏會不時割傷小朋友的手指。那時候我沒有照片留下來,不過可能和下面一套有關60年代倫敦西面的Notting Hill Adventure Playground差不多,大家相像一下吧!


  
1978年維多利亞公園水池放船仔
(
http://www.icacroa.com/Retirement_Life/others-old_HK.html)
在六、七十年代,香港的公園遊樂場仍然有數層樓高的超長金屬滑梯(我們常光顧的在維園),又有氹氹轉、鞦韆、立方攀爬架、蹺蹺板等。這些玩兒,到了我倆的孩子出生後,再和他們去公園的時候,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。代之而來的就是一組組塑膠的、矮矮的綜合式滑梯遊樂設施,其中能攀爬的高度,大概只有大半個成年人高。就算有鞦韆,也由以前一塊腳踏板的形式,變成不能雙腳踏上去的小籃子,只能由家長把小寶寶抱着放進去。兒子們在四、五歲前可能還會對這些設施有興趣,但到了小學,就提不起勁利用這些設施玩耍,反而對在遊樂場中追逐比較有興趣。因此我們會到處找一些較「刺激」的遊樂場,在大兒子小時候(十年前左右)還會有可能找到一些約八、九呎高的球形攀爬繩網。但都了老二、老三的小時候(五、六年前),就連這些繩網都已被取締。


亡命長滑梯。(攝於慈雲山邨 / 1996年)
[圖片來源:《再會‧遊樂場》梁廣福著,p.24-25  轉載於:
http://www.superbookcity.com/keep-reading?aid=kr-1411)
於是我們唯有找一些要收費的波波池及攀爬設施(黃埔花園以前有一組幾層樓高的)。這些設施都「非常安全」,又鋪上軟墊,每一層都不會太高,不過爬上最高一層,通常都可以由筒形膠滑梯滑下來,也相當受歡迎。但這些設施不但要收費,而且全香港只有兩、三座,每一次對我們來說都是長途旅行。

清水公園官網http://fieldathletics.jp/

因此,當我們舉家到外國旅行的時候,都會去尋找一些和冒險公園相似的地方,讓家中三隻小馬騮盡情玩一下。我們一家的至愛,莫過於日本東京近郊野田市的清水公園 (Shimizu Koen)。公園由東京上野乘火車要一小時,是一個大型綜合性公園,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它的冒險遊樂場(不知為何官方英文名稱是Field Athletics)。遊樂場成人門票收費860日元,小學生只要600日元,共有一百組木製的攀爬設施:分為四十組適合幼兒的「家庭區」、少年至成人的四十組「冒險區」及二十組水上設施。我們一家人到清水公園差不多有五、六次,而且多在復活節,因此會碰上櫻花盛開的季節,而公園也會有大量動畫中常見的攤販,售賣各式各樣日本祭典中常見的零食。


「泰山過河」
其中我們印象最深的設施,我們稱之為「泰山過河」(見圖),就是小朋友要由水池的一端,好像泰山般用繩盪去水池中央的一個浮台。我們只見日本七、八歲的小朋友也可以很矯健地盪到浮台上並站穩,當時九歲的老大平時也是足球小將,但靈敏度顯然不如日本小朋友,只見他一次、兩次、三次、四次從浮台上或繩索上掉進水裏。那時是四月,乍暖還寒,溫度只有十多度,但老大一次又一次地在濕透之下嘗試「跳」到浮台上。我們沒有勸他不要再跳,也沒有要他一定要跳過去,但他只是不服輸堅持要做到。最後,在第十七次,他終於成功了,我們也很高興地暫停一下,先讓他弄乾身體,再吃一杯雪糕才再去征服其餘的設施。

清水公園的水上設施非常受歡迎,但有幾組卻差不多一定會跌進水裏,因此最好穿「白飯魚」布鞋,濕透後可以考慮丟棄。有一次,老大在爬上一組陸上設施時,由約六呎高的木架上跌下來,當然是非常痛,哭了起來,但幾分鐘後,他就擦一擦眼淚,喝點水後再嘗試爬上去。

http://fieldathletics.jp/
http://fieldathletics.jp/


公園不能說沒有危險,就算是成年人也有可能受傷,但我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日本的小朋友,大約是六、七歲,就會已經挑戰一些有點高度的設施,父母雖然會在旁邊照看,但都會讓他們自己嘗試。這讓我們想到,我們那些「BB」級的公園遊樂設施,究竟會培養出什麼樣的小孩,而清水公園充滿挑戰性的玩兒,又會令日本小朋友養成怎樣的品格?

在西方社會,自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,因為出現不少有關小孩在遊樂場受傷的訴訟,所以遊樂場設施也有「安全化」的過程。但到了本世紀,社會上,以至專家們都開始反思兒童與風險的關係。有論者就提出,因為風險——不論是金錢、身體、情感、社會——無處不在,故此要將兒童與風險完全隔絕並不可能。「合理的風險」(reasonable risk),是他們成長的必要元素,而且讓兒童自己面對「有點危險」的情况,而加以克服的話,他們就能建立自信與勇氣。而且他們在面對風險而作出不同的對應決定時,他們也學會為自己決定的好或壞後果負責。

鰂魚涌公園,已是較大型」的遊樂設施
(http://www.lcsd.gov.hk/tc/parks/qbp/fac.html)
今天,我們過分安全的公園,其實只是對兒童「過分保護」潮流的延伸,企圖將風險由兒童的成長中排除出去。於是孩子們唾棄沒趣的公園,由室外撤退到室內,由自然的環境倒退到完全人工的環境,甚至沈迷電玩。但也有研究指出看來安全的現代公園遊樂場,其實兒童受傷的機會並沒有降低,因為他們在好像「安全的環境中」會失去保護自己的警覺性而受傷。心理學家指出,若果我們過分害怕兒童受到傷害,長遠來說會令他們自己感到害怕與膽怯,而人類演化的過程中,面對風險是常態,因此成長就是要學會面對風險和作出適當的對應決定。


在香港,大人們特別看重孩子們的智能發展,尤其是學業成就,但往往忽視了他們品格的培養。我倆在這方面的看法有點不一樣,我們覺得學習是終身的馬拉松長跑,但孩子品格的培養卻只在某些年齡成長階段最適當。因此我們在孩子的小學階段,都會選擇讓他們把時間花在團體活動,和一些挑戰自己的活動。我家老二和老三都參加了一個由社工主辦的活動,以小组形式到野外遠足與露營。「我要高飛」是以一年為單位進行的長期訓練,目的是訓練少年們堅毅的個性、良好品格、獨立自理、以至團隊合作。

我家老三在小二暑假加入,就爬了上鳳凰山看日出。到了小六,他已曾征服香港三大山峰(鳳凰山、蚺蛇尖、大東山),也累積了千多小時的野外經驗,能在三十多度的盛暑之下,以全副行裝(約二十公斤),遠足上山幾小時至營地。九歲時有一次要爬上蚺蛇尖,剛好那幾天天氣不大穩定,他出發之後我谷歌了一下蚺蛇尖的照片(我可沒有爬過),看到「香港第一險峰」的陡峭,也心裏一寒,但也只有相信孩子的能力與導師的經驗。結果他在下山時遇上大雨,腳下一滑,而受了點輕傷,我們當然是「肉痛」,但也為他成功克服困難而高興。

「香港第一險峰」蚺蛇尖
我們不會說我們「讓孩子冒險」的教養方法比其他人的好,甚至在美國,還是有不少質疑冒險公園的聲音。每個家庭、每位小朋友的情况都不大相同,因此每位家長的風險承受系數都不一樣。我們關心的是能否為孩子們創造條件,訓練他們面對風險,克服困難,和在逆境之下不會輕易放棄。跟我們對教育制度的看法一樣,我倆覺得香港家長嚴重缺乏選擇,就算我家的風險承受能力較高,但在香港也找不到能挑戰孩子們的遊玩設施。

最近先進國家都在反思遊戲對兒童的重要性,甚至是自由玩樂(free play) 的意思,倫敦就已經出現了一個名為「倫敦玩樂(London Play) 的組織,來為孩子們爭取遊戲的空間、時間、以至自由。不知道在什麼時候,香港的小朋友在成長過程中,才可以享受到和The Land,甚至是清水公園一般的冒險經驗?大家請到教育大的Facebook留言發表意見或分享經驗。